9章「冰刃」与「绯蛟」(2 / 2)
她打破窗户,朝太阳开始西沉的休罗街道一跃而下。
翠蝶降落的地点是对面大楼的屋顶。从十四层楼高的窗户,跳到八楼的屋顶上。她利用技巧减少对腿部造成的冲击,顺利落地。
「……唉~真累人。」
翠蝶朝空中射出两发子弹。那是告知周围的「工蚁」们发生紧急状况的讯号。
枪声令在建筑正下方的大马路上游行的队伍发出尖叫声。
他们一旦开始四处逃窜,附近一带便会陷入一片惨状。原本和游行队伍发生冲突的警方,也会被迫忙着应付这个状况。
缇雅等人看起来没有要立刻追上来的样子。
(也对,毕竟他们只是黑帮嘛。)
翠蝶仰望方才自己所在的大楼。
(他们没有受过在大楼屋顶间跳跃移动的训练,蜜要逃跑是轻而易举。)
他们不具备间谍理所当然应有的技能。
缇雅召集来的帮派分子们站在窗边,束手无策地看着翠蝶。
正当翠蝶乐观地打算趁机逃跑时──子弹掠过了她的脸颊。
「──!」
一转身,只见无数帮派分子包围住翠蝶,将枪口对准了她。
翠蝶所在的屋顶,隔壁大楼的屋顶,大楼高楼层的窗户。
多到充斥那些地方的无数帮派分子早已准备就绪。
──乍看之下数量将近百人。他们大概是「烽火连天」的成员吧。
(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就召集了这么多人──!)
不得不承认自己轻视了对方。
这下果然只能逃跑了。
他们毫不犹豫便开始开火。值得庆幸的是,他们并非受过射击训练的军人,只是一般的黑帮成员。
射击技术只有二流水准。他们所发射的第一发子弹,全数被翠蝶成功避开。
可是问题在于数量。
若想突破包围网,就只能将翠蝶手边的子弹全数用尽。
她一面藏身在烟雾中,一面又随意扔出两颗手榴弹,发动不惜殃及市民的无差别恐怖攻击。
自地面传来的阵阵悲鸣声,打乱了他们的指挥系统。
在一阵烟雾之中,翠蝶钻过手足无措的帮派分子们之间,来到地面上。她殴打恰巧路过的普通男性,剥下他身上的大衣。
(……逃走用的道具大多已经用完了,现在只能找地方躲起来了。)
她披上大衣,寻找附近一带的大楼有无可藏身之处。
所幸,她很快就找到一栋像是废墟的大楼。
她沿着逃生梯爬上二楼,用手枪破坏门锁。
大衣则挂在门前的扶手上,用特殊的打结方式加以固定。这是告知手下的「工蚁」往这边的讯号。
(再来就是做好准备逃跑了,只要争取时间──)
思绪被打断。
因为她在原以为无人才进入的大楼内,感应到人的气息。
「哎呀,动作还挺快的嘛。」
是缇雅。
她带着与方才无异的得意笑容,早已在此等候翠蝶。
「毕竟我有这么多当地人帮忙,比你抢先一步自然不成问题。」
看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。
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令翠蝶脸部发烫,但是她一个深呼吸便让自己恢复冷静。
只能承认了,眼前的少女确实不可轻忽。少女为了杀死翠蝶,的确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。
「那群信徒是怎么搞的?」
翠蝶一脸挑衅地吐了吐舌头。
「未免太乱来了吧?你不也是侵蚀这个国家的间谍之一?你撒谎让他们成为你的手下对吧?你这女人还真恶劣啊。」
从帮派分子们那副忠诚的模样来看,他们真的坚信缇雅是「救国英雄」。缇雅似乎彻底骗过了他们。
缇雅微微垂下视线,感觉好像意外地对翠蝶所说的话感到自责。只见她神情忧愁地叹口气,轻轻地摇头。
「是啊,我对他们撒了谎。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是间谍。」
缇雅抬头。
「但是,我是真心想要拯救这个国家。我要救济遭到『蛇』侵蚀的这个国家。这个终极目标绝无虚假。」
「……啥?芬德联邦不是你的国家耶?」
「是啊。」
「简直莫名其妙。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干嘛要拯救其他国家?」
「无所谓。」缇雅得意洋洋地笑了。「因为我的目标是成为连敌人也拯救的英雄。」
翠蝶完全无法理解。
缇雅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令她深感不快,不屑地吐出一句「蠢死了」。
──没错,翠蝶并不知道。
被「红炉」费洛妮卡营救出来后,缇雅心中有了成为英雄的愿望。
而如今,她已将那份强烈的动机升华成新的力量。
「凤」的成员传授给少女们的,间谍的战斗方式──「诈术」。
结合自身特技和骗术,击败强大敌人的方法。缇雅接受「羽琴」法尔玛的指导,习得了属于自己的诈术。
源自读心的交涉术。然后是欺骗整个集团,让他们把自己当成英雄来崇拜。
「交涉」×「偶像」──愚神礼赞。
这便是缇雅在芬德联邦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的,强大无比的诈术。
尽管不清楚缇雅的能力,翠蝶仍将眼前的人物视为敌人,冷静地观察。
她虽然抢先一步来到这里,身上却没有任何一样武器,而且右手臂还受了伤。大楼内空荡荡的,有的只是空无一物的空间。
(为什么她刚才煽动了那么多手下,现在却只剩她一人……?)
缇雅浑身散发出老神在在的氛围。
那副像在说自己已经赢了的态度,激怒了翠蝶。
(……莫非她瞧不起蜜?)
若真如此,那就太令人火大了。
翠蝶从怀中取出凿冰器。只要具备能毫不犹豫刺穿心脏或颈动脉的技术,凿冰器其实比容易撞到骨头的刀刃更方便使用。
她将凿冰器的尖端朝向缇雅。
「蜜其实也有战斗能力喔。」
「……是啊,看起来似乎是如此呢。」
「而且蜜的手下也已经来了喔。」
脚步声从翠蝶刚才通过的门外传来,随后就见到「工蚁」陆续进到室内。
遭到紫蚁洗脑,每天不停锻炼的他们比帮派分子来得优秀。潜藏在休罗市内的工蚁,有一半都在短时间内赶到翠蝶身边。
人数共有六人。巧的是,数量正好和方才包围翠蝶的帮派分子相同。
如今立场已然逆转。
「你快点向外面的帮派分子求救吧,因为蜜要连他们也一起杀了。啊嘻嘻!蜜要让这群『工蚁』抱着炸弹,冲向敌人!」
翠蝶挥舞着凿冰器放声大笑。
这番话虽然让「工蚁」们也顿时倒吸一口气,但是如果她真的这么下令,他们想必还是会不假思索地执行吧。他们的理智早已被夺走,不知抵抗为何物。
缇雅紧握因愤怒而颤抖的拳头。
「……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。」
「嗯?」
「其实,我并不是真心想让黑帮的人们去作战。我只是请他们帮忙将你引诱到这里来而已。」
「……你未免太天真了吧。」
「没关系,反正『烽火连天』最重要的目的是──媒体战。」
翠蝶忽地感觉到寒气袭来。
浓烈的杀气逐渐扩散,充斥整个空间,甚至让人产生饥饿猛兽正准备咬住自己咽喉的错觉。
翠蝶总算理解事态了。理解那篇新闻报导的真正用意──
「我问你,你威胁说要将暗杀皇太子的嫌疑嫁祸给百合对吧?」
缇雅继续解说。
「不过,现在好像已经没办法那么做了喔?世人认定暗杀事件的犯人是莫妮卡,然后莫妮卡自己也抛头露面引发了爆炸事件。在这个状况下主张『百合是真凶』,到底有谁会相信你?真相已经确定下来了啦。」
只不过,那个真相里面的嫌犯和翠蝶预想的人物截然不同──
不仅如此,里面还混杂着嫌犯是加尔迦多帝国间谍的谎言──
「这下要让百合成为刺客已经是不可能了。她的安全受到了保障。」
这时,一名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女,从面带微笑的缇雅旁边跳出来。
「──莫妮卡也不再受到你的控制。」
莫妮卡拿着转轮手枪现身。
原来那股不祥杀气是她散发出来的。
翠蝶一边后退,一边踢了「工蚁」的背部一脚。
以此作为信号,六名「工蚁」同时展开行动。其中四人以手枪攻击,其余两人则准备迎战逼近的莫妮卡。如此优秀的合作队形,对于杀死一名间谍来说绰绰有余。
四颗子弹被击发,照理说应该会命中朝这边直线前进的莫妮卡。
然而就在以为会打中的瞬间──莫妮卡往旁边消失了。
四发子弹全都飞向她的左边。
莫妮卡在「工蚁」们开第二枪之前便已接近。自那之后,她的动作全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俐落。
第一人──她狙击枪手的肩膀。
第二人、第三人──她先是屈身闪避挥舞刀子的女人的攻击。接着捡起第一名枪手掉落的手枪,同时发射两手里的两把枪,击碎左右一男一女的腿。
第四人──她没有给阵形大乱的「工蚁」们重整旗鼓的时间,迅速朝男人的下腭使出凌厉的飞踢,将其踢昏。
第五人、第六人──两名男子从左右两旁持刀袭来。她和刚才闪避子弹时一样,以彷佛整个人消失不见的步法避开攻击。随后以两手里的枪射穿两人的肩膀,将其击倒在地。
莫妮卡一脸乏味地扔掉抢来的枪。
翠蝶在远处浑身战栗。
(秒杀──?)
不可置信的景象令她停止呼吸。
当然,她从未小看莫妮卡的实力。对莫妮卡的潜力大为赏识的人正是翠蝶自己。
然而此刻的莫妮卡──浑身却散发出远超乎翠蝶期望的惊人气势。
而最令翠蝶感到惊讶的是──
(──「炮烙」的步法……!)
翠蝶也曾目睹那神速的动作。让人误以为是瞬间移动的速度。
从静止状态下,瞬间以最高速度移动。闪避所有子弹,单方面地蹂躏敌人──这便是被誉为不死之身的「炮烙」的精髓所在。
莫妮卡的动作不管怎么想,都是她的技术无误。
缇雅一脸佩服地笑道︰
「好精采的表现。你是从温德先生那里学来的吗?」
「与其说是学来的,不如说是他硬灌输给在下比较正确。在下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啦,没有那家伙和克劳斯先生那么俐落。」
「可是我已经分辨不出你们谁比较快了。」
看着交谈的两人,翠蝶全身汗流不止。眼前上演的景象令她战栗不已。
(插图010)
(这实在太离谱了……!)
──随心所欲煽动大众,改革世界的女人。
──跟随那名女性,一一打倒仇人的无敌女人。
理性一再地告诉翠蝶「你弄错了」。眼前的少女们虽然确实展现出她们部分的才能,但那绝非世界最顶尖的水准。绝无可能。
然而,翠蝶却不知为何在脑中产生了连结。
情不自禁畏惧起在缇雅和莫妮卡身后的,某个巨大的存在。
──「红炉」费洛妮卡,以及「炮烙」盖儿黛。
翠蝶在她们身上,看见从前在影子战争中支配世界的二人组的影子!
(……这些家伙究竟怎么搞的!)
说起来,光是她们的计画就已经够疯狂了。
由莫妮卡主动扮演杀害王族的大罪人,再由同伴缇雅对报社发挥影响力──无论怎么想,这样的计画一点都不正常。
她们两人大概一直利用翠蝶所不知道的手段互相联系吧。
那篇报导的照片──拍下莫妮卡正在杀害米亚•高多芬局长那一幕的照片──大概是她们伪造出来的吧,至于遗体则是经过伪装。「灯火」里听说有变装专家──那人恐怕正是葛蕾特。她们大概是请葛蕾特制作面具,然后让其他女性扮演遗体吧。
正当翠蝶做出这番推测时,只见缇雅上前一步。
「我听说了喔。听说你想成为莫妮卡的搭档是吗?真是贻笑大方啊。」
缇雅不客气地对翠蝶说。
「你少不自量力了──我才是莫妮卡的搭档。」
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翠蝶。
莫妮卡虽然一副欲言又止地瞬间蹙起眉头,却没有否定缇雅的话。她依旧紧握手枪,默默地观察翠蝶的举动。
翠蝶再次望向「工蚁」们。
他们的关节遭到子弹破坏,站不起身。尽管似乎不至于有性命之虞,但恐怕已是无法和莫妮卡交战了。
翠蝶大大地叹一口气。
「呐,莫妮卡。」
「怎么?你已经不叫在下绯蛟了吗?」
「嗯,真是遗憾。亏蜜本来还很期待和莫妮卡你一起暗中活动、分享绝望,结果原来这才是你的选择啊。」
「你的愿望关在下什么事啊。」
「嗯,没关系~第一回合是蜜赢了,至于第二回合则应该算是莫妮卡赢了吧?蜜已经明白了,真的明白了,百分之百明白了~」
她紧握手里的凿冰器,嘻嘻一笑。
「──那就开始第三回合吧。蜜要展现身为翠蝶的真本事了。」
翠蝶咧嘴露出凌乱的牙齿后,大楼的窗户旋即破裂。
无数子弹射了进来,同时有好几人带着手枪闯入室内。
莫妮卡和缇雅立刻远离窗户。
「CIM?他们怎么会现在出现?」
来袭的是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部队。
翠蝶也一边后退,一边和其中一名情报员对视,以眼神示意对方去攻击缇雅和莫妮卡。
缇雅发出悲鸣。
「莫妮卡,我们快逃!现在的你要是碰见CIM就惨了!」
听了缇雅的话,莫妮卡逼不得已只好开始后退。她虽然朝翠蝶开了一枪,却被翠蝶微微扭头避开了子弹。
「冥、顽、不、灵!」
翠蝶用手指着离去的莫妮卡。
「──你们这群做出错误选择的无能之辈。为了即将来临的毁灭战栗吧,在漆黑的恶梦中挣扎死去吧!」
彷佛在宣告真正的战斗接下来才正要开始。
◇◇◇
克劳斯处理好伤口之后,将葛蕾特交给医院照顾,自己则带着爱尔娜、席薇亚和百合回到克雷特皇后车站。他心想缇雅可能会在,于是在那里展开搜索,结果没一会儿就听见车站的西侧传来枪响。
他们一行人赶到时,附近一带已陷入恐慌状态。
黑帮在大楼屋顶上不断开火。尽管有一瞬间看见双肩上有伤疤、疑似翠蝶的少女,但那人很快就消失在烟雾之中。克劳斯原本想追上去,却不禁犹豫起来,因为她所掷出的手榴弹眼看就要朝大马路上的市民落下。
即使是其他国家的人,他也无法对有生命危险的普通市民见死不救。
克劳斯对能与自己合作的少女一喊「席薇亚!」,席薇亚立刻强而有力地回应「不用你说我也知道!」,同时拔腿狂奔。
席薇亚一把抓住即将飞来的炸弹,扔向克劳斯。
克劳斯则打开人孔盖,同时将炸弹砸进下水道。
爆炸火焰从人孔盖中窜出,随之而来的轰隆巨响令附近一带的人们发出更为惊恐的尖叫声。混乱程度急速升高,还有人遭到流弹击中而倒地。比起追赶已经消失不见的翠蝶,克劳斯等人只能选择以照顾他们为优先。
就在他们被绊住好一会儿之后,一名意想不到的少女出现在克劳斯等人面前。
「老师?」
是缇雅。
看来她好像没料到克劳斯等人会离自己这么近。
「缇雅。」
克劳斯以低沉的语调开口。
「你可真是恣意妄为啊。居然擅自成立『烽火连天』这样的组织。」
「啊!呃,那是──」
她瞬间表现出想要敷衍过去的样子,不过随即就放弃似的摇摇头,然后深深低下头来。
「──对不起,我之后愿意接受任何处分。但是,是莫妮卡指示我这么做的,她要我尤其不能告诉老师这件事。」
虽然很想大发牢骚,不过还是等以后再说好了。
过去缇雅曾经试图帮助身为他国间谍的安妮特的母亲逃走,而当时她接受了莫妮卡的协助。这次她会帮忙,应该一方面也是想报恩吧。
比起那个,克劳斯更想确认一件事。
「所以呢?莫妮卡现在人在哪里?」
「咦…………?」
缇雅神情错愕地转身。
然而她的背后没有莫妮卡的身影。
「奇怪……?怎么会这样?」
缇雅的脸色愈来愈苍白。
「……真奇怪,她刚才明明还跟我在一起……究竟跑去哪里了……?」
莫妮卡似乎已经离开缇雅了。
其他少女们也陆续聚集到茫然的缇雅身边。她们的脸上,全都挂着足以用悲怆来形容的泪水。
克劳斯继续以平淡的语气询问。
「莫妮卡是怎么跟你说明她接下来的行动?」
「……她、她说要回到『灯火』……说因为这样下去,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会落到自己身上,所以要请老师帮忙藏匿她……」
讲到后来,缇雅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声。
她像是察觉到事态不妙一样,手指不停地颤抖。
「……还有,她说要跟大家一起对抗CIM,证明自己的清白……」
「原来如此,你也被莫妮卡欺骗了啊。」
克劳斯连责备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假使莫妮卡有心欺骗缇雅,那么要识破她的谎言非常困难。最重要的是,就连克劳斯也跟缇雅一样误会了。他也是在不久前才发觉事情的真相。
「……我原本也跟你想的一样,以为莫妮卡只是以双面间谍的身分假装顺从『蛇』,之后迟早会回到『灯火』。我本来打算为了保护被嫁祸涉嫌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她,去对抗CIM。」
她死心般的笑容掠过脑海。
克劳斯叹息道。
「可是,她的决心却超乎我们的预期。」
两人对莫妮卡的误解,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阻止她。
克劳斯已经将他的推测告诉缇雅以外的少女了。在众人一片愕然之中,还有少女因为不愿相信那个可能性而哭了出来。
「莫妮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洗刷冤屈,也不打算回到『灯火』。她打算继续扮演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加尔迦多帝国间谍,成为CIM索命的对象──」
他沉重地说道。
「──然后就此死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