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·一章 「六月五日·我在校内跟似鸟交谈」(1 / 2)
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,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。
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。
我知道似鸟的表情很困惑,但我不知道在她眼中,我看起来如何。
这是我的猜测——
我肯定——
肯定露出了很舒服的表情。
肯定露出了很幸福的表情。
肯定露出了从未让她见过的表情。
* * *
六月五日,星期四。
阴历也终于进入夏天。
虽然之前的气温也相当高,但大概夏天也懂得看月历吧,一进入水无月(注:阴历六月),气温就跟著高升。
不过风势很强,站在月台上悠闲地等车时,感觉非常舒服。
上车后,反而觉得冷气强到不行。
温度低到令人觉得冷,我便在长袖衬衫上套了一件薄夹克。我很怕吹冷气,因此出门时外套是不可或缺的。
学校换季了,学生改穿夏季制服。
这是我第一次穿夏季制服,我觉得那个位于衬衫左胸上的鲜明校徽非常帅气。私立高中在这方面就是有趣。
该说真不愧是私立高中吗?教室内有冷气耶。
只要冷气一启动,我大概就会冷到想要套一件衣服吧。在那种情况下,我应该穿上冬季制服外套吗?还是别的衣服呢?
该去买件夏季毛衣或开襟毛衣吗?
我知道学校没有规定要穿何种外套,学生们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款式。如果毛衣等服装也行的话,我会很高兴。
当我在思考那种事时,列车准时启动。
我看了一下手表,确认现在时刻是预定出发时间加七秒。
我的爱用表是一只「为了纪念《VICE VERSA》发售」而买下的电波表,基本上连一秒的误差都不会出现。我充分地了解到,日本的列车时刻表是世界上最出色的。
另一方面,似鸟(与神代女士)每次来到我座位旁的时间都不同。有时是三分钟后,有时则是五分钟后。
因此,我在老位子上坐下后,便决定把座位调成往后倾斜,然后重重靠上去,悠闲地等候。
「老师……你好……」
出发后过了一分钟,正确来说,是五十七秒——
似鸟带著神代女士来到我身旁。
她不像平常那样有精神,而是稍稍低著头露出僵硬表情,而且没有先把长发整理好,就直接在我旁边座位坐下。
「啊!」
接著,她慌张地按住被后面东西扯住的假发,并抬起臀部。接著,她再次将长长的假发拢成一束,使其垂至身前后,再难过地叹了一口气,并好好地重新坐下。
「唉……」
似鸟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可疑,或者是著急,也可能是生气的举动,是有原因的。
我很过意不去,毕竟原因就是我。
因为距今几个小时前。
在学校内,我为了应付当时的情况,说了一句很怪的谎话。
「似鸟是我的女友。」
我撒了这个荒谬的谎。
上周——
五月三十日,「VICE VERSA」第九话的配音工作顺利结束。
之后,我在录音室的咖啡店内与导演进行对谈。
虽然我是第一次进行对谈,但撰写报导的人会帮我妥善处理,所以我只要谨慎地回答问题即可。
从剧本会议、场勘,到每周的配音行程,我已经和导演见过很多次面了。我认为我能够毫不紧张地跟他交谈,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导演夸奖说故事很有趣,让我感到很害羞。
由于报导会进行校对检查,所以万一出现「不该刊登的」发言,可以之后再删除。我打算认真地好好检查,以确保万无一失。
上周我和似鸟在这班列车上得知了彼此的联络方式,不过互传邮件的次数就只有周四那次而已。
我不晓得该传什么内容才好,心想「要是她传了什么邮件过来,就回答她吧」,但她最后并没有传。既然没有急事,我觉得这样也好。
从六月二日周一到四日周三(也就是昨天),期中考的考卷啪嗒啪嗒地发回来了,睽违一年后,我再次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。
分数可以分成,「远比想像中来得好」以及「有点差」这两种。前者是英文和国文,后者则是数学。保健体育的成绩也不太好。
话虽如此,以首次期中考来说,整体成绩并不差,所以我松口气的同时,告诉自己期末考也要继续加油。
不过在那之前,我想要鼓起劲来继续撰写《VICE VERSA》的续集,也想要参加每次的动画配音行程。
至于上周末最令人担心的问题,也就是同班的佐竹同学——
实际进入本周后,直到周三为止,都完全没有问题。
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提早到校,而是学会了在班会即将开始前才进教室。反正从我家走到学校只需不到五分钟,所以我能轻松调整到校时间。
假如稍微提早到校,我只要待在佐竹同学绝对无法进入的场所——男生厕所内等待即可。
厕所距离教室非常近也对我很有利。即使看到班导走过来再离开厕所追过他,也没问题。
只要一下课,我就会跟平常一样立刻逃离教室。
我的座位距离教室后门很近,所以这件事也非常简单。正因为佐竹同学的座位在左前方,从窗户数过来的第二排,离我很远,所以我能够在被逮到前逃走。
在上课前,我也同样会透过厕所来调整时间。而换教室上课时,我会在最后一刻才抵达。
佐竹同学并没有任何想立刻追上来抓住我的举动。
我不晓得她是否知道我每天都会在学生餐厅吃午餐,至少她没有出现在那里。
我心想,要是她在我的书桌抽屉内放了写著『放学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!不要逃,来赴约吧!要不然的话——』这种内容的「挑战书」,该怎么办才好,但也没发生那种事。
上周,我整天都在担那样的心,结果她并没有造成什么问题。
直到今天的第三节课结束前,我都悠哉地觉得,真是扫兴啊。
第四节课变成了自习。
上课时间开始后,班导曾来说明理由,不过我没有记得很清楚。
若是自习课,佐竹同学或许会前来搭话,于是我打算经由男生厕所前往图书室,再等到学生餐厅开门后逃过去就行了。
「哎呀——」
班导准备离开教室时,临时想到有事要交代般停下把门开到一半的手,接著对我们说:
「有哪三个人愿意帮忙远藤老师做事吗?至少要两个人。要做小册子。」
远藤老师是指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社会科男老师,我们也有上他教的世界史。
他的个子矮小,身材瘦到可以说是很纤细的地步。脸也很瘦,眼睛看起来很大。
再加上他总是一身灰色西装打扮,尖酸刻薄的学生们帮他取了「小灰人」这个相当过分的绰号,把他当成外星人看待。
在学生餐厅内,我听到坐在附近的高低年级的学生之间聊到了这件事。在他本人面前,学生们当然绝对不会那样说吧。
我想,这位远藤老师并不怎么受学生欢迎。目前我尚未在走廊上或教职员室内看过他与学生们交谈的景象。
在课堂上,他的教学方式很仔细,说好听点是不会出差错,但是说难听点则是毫无特色。
如果要我主观地说大话,我认为在写小说时,这种老师最难拿来当成人物原型。
让学生帮忙就表示,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,「将用于学校某项活动的文件摺成小册子,接著把某样文件夹进小册子内,然后用钉书机固定」之类的吧。
我在之前那所学校做过一次。由于是在上课时间帮忙,当然没有酬劳。
是要在教室内闹烘烘(有限度)地自习?还是要帮忙大概不会聊得很起劲的老师制作小册子呢——
假如有人问我想要选择何者,我觉得根本不需要烦恼。
不过,由于绝对不会有人毛遂自荐,所以班导应该会随便点几个人吧。
当我觉得那两或三个倒楣鬼大概会悲叹自己的不幸,并开始低头祈求不要点到自己的时候——
「老师!我要帮忙!我要和——」
听到有个活泼的女生这样说后,我吓了一跳,班上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。教室内出现喧闹声。
这位异想天开的人是谁呢?声音好像有听过,又好像没听过。
我能够低著头思考的时间仅有约两秒钟。
说话者接著说出了我的名字,并在姓氏后加上了「同学」。
「我们两个要帮忙。」
等一下。
喂,等一下。
给我等一下啊。
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后,即使是迟钝的我,不用抬起头也知道说话者是谁。
是佐竹同学。
真是精采的战术,被她摆了一道。
正当班上同学摸不著头绪地再次喧哗时,佐竹同学继续说:
「我是觉得,偶尔接下麻烦的工作,牺牲一下也无妨啦。不过呢,若要连累朋友也不太好,所以虽然很抱歉,但另一人就请班上最年长的人来担任吧!这就是年功序列制!」
原来是这么回事。班上同学暂且表示同意。不,我不希望你们同意啊。
我不知道我抬起头后,露出了何种表情。
「…………」
我吸了一口气,但什么都说不出口。我没有任何足以反对的明确理由。
我也不可能将「我不希望自己的谎言被戳破,所以要避开佐竹同学」这项事实说出口。
要是我惊慌失措地反对,也只会让人留下胆怯、丢脸的印象。
「这样啊,那就拜托你们俩了,地点在视听教室。」
班导如此说道。
「第三个嘛——」
就算不把话说完我也明白。
班导认为,就算没有第三人也没什么关系。照这样下去,我就要和佐竹同学一起去帮忙了。
救救我。
来人啊,救救我。
不管是谁都好,救救我啊。
那个某某人就坐在我后面。
「老师,我也要去。」
似鸟成了我的英雄。
她突然把椅子往后拉,站起身来,然后用一贯的嘹亮声音自然地说。
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的佐竹同学,对这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露出了讶异表情,班上同学脸上再度冒出问号,感觉像在说「似鸟在想什么」。
我从脑袋后方听到了答案。
「我——平常都没有上体育课,所以帮这点忙也是应该的。」
虽然我觉得这不太能够成为理由,但班上同学并没有喧哗。我觉得他们在意的是,如此一来,三位人选就决定了,可以放心了。
「好的,我知道了。那么,我们走吧,两位。」
至于佐竹同学,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似鸟这个捣蛋鬼。
虽然似鸟的援助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放心,但我其实还是很想溜走。
保健室也好,其他国家也好,我就是想逃。
如果我身上带著能够蒙蔽大家视线的烟雾弹或闪光手榴弹,我肯定会用。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。此时不用,更待何时?
不过,我没有把那种东西带到学校,而且家里原本就没有那种东西。
我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身,动作像个垂死的人。
在前往视听教室的路上,佐竹同学没有对我说任何话。
大概是因为其他班级正在上课,校舍内也鸦雀无声吧。
「嘿嘿嘿……因为我接下来可以说个够了!不用著急也没关系啊!」
我觉得这才是她的真心话。猎物已经逃不掉了。
佐竹同学走在最前面,似鸟紧跟在她后面,虽然我想开溜,但我还是跟在距离似鸟约三公尺的后方。
佐竹同学轻轻敲了视听教室的门。
「哦,进来吧。」
里面的人回答。以男性来说,声音算是相当高。这无疑是远藤老师的声音。
佐竹同学与似鸟进去后,我也反手把门关上,走进教室。
远藤老师今天果然也穿灰色西装。
视听教室内有很长的桌子。在靠近窗户的第一排桌子上,摆放著四堆列印出来的文件,以及钉书机。
看到我们后,远藤老师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。
「哦,你们三个来啦。佐竹、似鸟,以及——」
接著,老师叫了我的名字。
他手上没有拿著名册之类的东西。远藤老师完全记住了所有教过的学生吗?若真是如此,他的记忆力应该相当强。
「那么,坐成一排吧。靠窗户的两人,总之就是将纸张整齐对摺,然后堆放起来。另一人依照排序将文件夹进去,最后一人负责用钉书机。会累的话,就轮流换班。」
下达的指示也很好懂。
话虽如此,该怎么办呢?我该怎么做呢?
当我不知所措时,似鸟迅速地走到桌子最旁边,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附近坐下。接著,她隔著眼镜对我使了一下眼色。
我勉强理解她的用意后,大步地从窗边绕到桌子旁。然后,似鸟往内挪动,为我空出一个位子,所以我能够坐在最旁边的座位。
较晚起步的佐竹同学毫无怨言地坐在另一侧的座位,也就是似鸟旁边。
「好,动工吧。下课前做不完也没关系喔,只是早点结束就能早点去吃饭,但看样子应该是没办法。」
正如手里拿著钉书机的远藤老师所说的那样,文件数量很多,由此看来我们并无法在第四节课内做完全部工作。也就是说,在接下来的约四十五分钟内,我无法逃离佐竹同学。
该怎么办才好?
事情会变得如何?
当我内心紧张不安时,似鸟拿起文件确认过方向后,便开始迅速地对摺。
「请大家一起努力,尽自己所能吧。」
她说了这番模范生风格的话。接著又说:
「所以,我们可没有悠哉聊天的闲工夫喔。」
真不傀是似鸟!
这项战术的用意在于,透过这番发言来制止佐竹同学对我说话!
我愈来愈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似鸟了。我甚至想要兴建一座「似鸟绘里神社」,每天在那祈福。
「啊,没关系喔。请大家一边融洽地闲聊,一边做事吧。」
将似鸟那番努力完全破坏掉的是,远藤老师。这个家伙。
我看到似鸟瞬间停下了正在对摺文件的双手。
虽然心中有各种想法,但我也不能不做事。我从眼前那堆文件中取出一张纸。
那是关于一年级生的校外教学活动的传单。那似乎是校方在新生刚入学后,为了促进学生间的友谊而举办的活动。至于这项工作为何会推给远藤老师处理,则是个谜。
似鸟俐落地持续对摺文件,并用相当冷静的语气说:
「可是,要聊些什么才好呢……我不太常和他们两位说话。早点结束工作的话,对大家来说不是比较好吗?」
这番话像是在表达「老实说,我才不想跟你们聊什么天呢」。
她当然有施展Time to play的魔法——也就是说,我认为她是在演戏,那种傲气十足的感觉令人非常佩服。
「呜哇,这个人真令人不爽。既然她那么不想跟我说话,那就算了。」
如果佐竹同学因而说出这种话就好了(很抱歉,伤到似鸟的名声),但遗憾的是,她并不是那种人。
「那我就拿自己喜欢的小说随便聊聊吧!」
哇!
就算我再怎么笨,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。
很有节奏感地用钉书机发出喀嚓声的远藤老师,出乎意外地对此话题产生了很大的反应:
「咦,佐竹你有在看小说啊?」
不过从远藤老师给人的印象来看,他就算是个爱看书的人也不奇怪。
我内心祈求,如果两人不断地谈论白桦派或杜斯妥也夫斯基就好了,但事情当然不会是那样。
「对呀,我有在看轻小说!」
啊,话题持续不断地接近《VICE VERSA》这个城的核心。她持续掩埋外护城河,城池即将沦陷。
手部不断动作的我,心里则想说,若从近在咫尺的这扇窗跳下去,会出什么事。顺便一提,这里是四楼。
现阶段,我放弃跳楼自杀。
接著,我猜想远藤老师大概没有在看轻小说吧。
「哦,佐竹你现在最推荐哪部轻小说?」
这句话让我明白自己是错的。
「咦,老师听得懂我说的吗?」
「好啦,总之你就说说看吧。」
「我喜欢的作品还满多的,若是电击文库的话,《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!》与《刀剑神域》等作品我每集都有买,但现在最推荐的果然还是——」
啊,我已经知道答案了。
「《VICE VERSA》呀!」
果然如此。
从作者的立场来看,我感到非常开心,但就个人而言,我却开心不起来。
不小心把文件摺歪了,于是我打开来重摺。
在那样的我身旁,似鸟宛如变成一台「高速文件摺叠机」,面无表情地重复相同动作。她肯定是以微米单位把文件摺得恰到好处。
那么,远藤老师知道《VICE VERSA》吗?很在意答案的我,突然听到的是——
「啊,那部很有趣呀。」
哇!
「我就说吧!这么说来,老师也有在看轻小说吗?」
「从你们出生前,我就有在看啰。对我来说,跟一般小说没两样。」
「真想不到!」
「若是电击文库的话,我从一九九三年创刊时就知道了。我是用少少的零用钱买的喔!」
「想不到想不到!居然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看了! -l
「嗯?电击文库的全盛期还在好几年——啊,你是说『上个世纪』啊(注:日语中「全盛期」与「上个世纪」的发音相同)!真是的,居然把我当成老年人看待!」
「岁数是我的两倍,已经可以算是老前辈了喔。」
「总有一天,你也会被人家当老人,做好心理准备吧。」
「先不提这个,我还真不知道老师是个轻小说读者呢!」
「毕竟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啊。顺便一提,我也喜欢看漫画和动画。这件事我也没说过。」
「真令人意外!那么!我觉得老师可以去当漫研社或动研社的顾问啊!」
「我不晓得佐竹你是否知道——但这所学校并没有那种社团。」
「没有的话,就创立一个啊!故事就从这里开始。第一话。」
「那是一般学生要做的事情吧。『老师想要成为顾问,所以要找齐五名社员』这种情节在轻小说中也不会出现。」
「不,我反而觉得很创新喔!会受欢迎的!」
佐竹同学与远藤老师很有节奏感地持续一搭一唱,所以我向神祈求,希望他们继续那样聊下去。虽然我并不信神。
尽管如此,远藤老师的兴趣还是令人感到意外。我认为,如果学生们知道此事的话,对他的评价应该会再稍微改变吧。
在这段期间,四人没有停过手,持续努力做事。
经过安静的几秒后,远藤老师如此说道:
「关于《VICE VERSA》」
看来他似乎想要继续谈论轻小说,要是他肯谈论其他作品就好了。
我装作没兴趣,继续动手做事,似鸟大概也跟我一样。其实我们俩都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,深怕漏听任何一句话。
「在最近的新人出道作当中,我觉得这是最有趣的。会那么快就动画化,也是理所当然的事。」
太棒了!
我忍住没跳起来。似鸟将文件摺歪,然后又重新摺好。
远藤老师喀嚓喀嚓地持续将两处钉起来,我则朝他瞥了一眼。
接著,短发女孩望向我这边。
「…………」
我急忙移开视线。
她该不会想在此时开口吧?佐竹同学打算说出我朗读过那篇文章的事吗?我认为远藤老师目前并不知道那件事。
佐竹同学打算说出此事,进一步地把我逼入绝境吗?
当我想说「还债的时候到了」时,佐竹同学并没有将矛头指向我。
「老师喜欢该作品的哪个部分?」
「这个嘛——」
远藤老师带著一贯的认真表情说:
「大概是老套的部分吧。」
接著,我开始聆听夸奖自己作品者之间的对话。
「《VICE VERSA》真的很老套,老套极了,也可以说是大杂烩。故事完全没有偏离王道路线,角色造型也不会标新立异。汇集了大量现有作品的设定与情节。」
「就是说啊。可以说是『超级情节大战』对吧。」
「我认为在创作如此老套的故事时,也必须带有某种决心才行。因此我才会觉得作者做得很好。」
「我懂我懂。『普鲁托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女,在最后决战中,辛因用力过猛而揉了她的胸部,并因此取胜』这段剧情实在老套到让我很感动。」
「嗯,那老套得很棒。」
「往来于雷普塔西翁与日本之间的设定也很有趣对吧。」
「那种设定可以合理地兼顾正经与搞笑的情节。虽然相当露骨,但我反倒觉得是个好方法喔。」
「就是说啊。我认为如果故事只描述其中一边的话,就不会如此受欢迎喔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作者相当足智多谋啊。」
「肯定是个很聪明的人喔。」
「或许也能那样说吧。」
这是哪门子的羞耻游戏啊。
还是拷问?
或者是赞赏?
我觉得背部一阵凉,流出了莫名其妙的汗。
而且,似鸟从刚才开始就频频出现摺错重摺的情况。
这台精密机械似乎故障了。
「要交换工作吗?」
远藤老师询问我们,看来他并没有忘了手边的工作。
「啊,我没关系。」
佐竹同学说。
「维持现在这样就行了。」
见似鸟也这么说,我便不发一语地表示同意。
「这样啊——那么,关于《VICE VERSA》。」
他似乎打算继续聊。
够了吧!
倒不如来聊聊明天的天气吧!大概会放晴吧!
或许也可以聊聊,咖哩里面要放什么肉!我喜欢带皮无骨鸡肉!大家呢?
我试著解除了秘藏的心电感应能力的限制——但没用,其实我没有那种能力。
「作者应该相当年轻吧。」
远藤老师突然开始进行分析。
「虽然个人档案没有公开,但我觉得作者应该不是网路上所流传的女性作家,而是男性。而且还很年轻……大概是大学生左右的年纪。」
我吓了一跳。
「咦,为什么会那样认为呢?」
佐竹同学问道。
「我大概是试著看过其作品后,透过文句、情节等来猜测的吧。我刚才有说过,我认为作者之所以能够坦然地写出很王道的老套剧情,应该是因为作者本身没有很强烈的个性,或者该说,作者欠缺『无论如何,我都要写出这种故事!』的气势。」
咦!是那样吗?
「咦!是那样吗?」
我和佐竹同学的想法不谋而合。远藤老师继续进行精采的分析:
「我觉得《VICE VERSA》这部作品,是作者老实地对至今所喜爱的作品进行『理解』、『拆解』、『重建』后所写成的小说。因此我才会觉得,由于作者既年轻又直率,所以能够不逞强地写出这部作品。从好的一面来看,作者没有拙劣地加入自己的个性,使作品变得突兀。」
「哦哦,理解、拆解、重建啊,这句话很耳熟耶。」
「是那样没错。这三个步骤是所有创作的基础。」
我完全同意老师的说法。我可不是因为受到夸奖才这样说喔。差点点下头的我急忙停止头部动作。
「话虽如此,大概是因为作者很年轻吧——不知道佐竹你是否有发现,在《VICE VERSA》中,『直接沿用故事原型』的部分还挺多的喔。」
「咦?是什么样的部分?」
「举例来说,在第五集中段,有个被敌军攻陷的山城对吧?守城部队给予身为沙漠民族的敌军很大的伤害,同时在辛他们抵达前争取时间,最后所有人都战死沙场。」
「有啊。在那段剧情中,有个我很喜欢的驯龙师猛将死掉了,我很难过喔。由于敌军很赏识他,说好会饶他一命,所以他要是肯投降就好了!那名武将的两个儿子与他们所继承的龙倒是得救了。」
「那段剧情似乎跟『岩屋城之战』完全一样。」
「那是什么?」
由作者来说明吧。
岩屋城之战指的是,发生于战国时代的一场攻防战,时间为一五八六年,地点是位于九州太宰府市的「岩屋城」。
岛津氏企图统一九州,派遣号称两万还是五万的大军攻打该城,以天主教徒大名著称的大友宗麟的部下「高桥绍运」则率领七百六十三人与其对抗。
高桥绍运屡次拒绝投降,并给予对方很大的损伤。这场壮烈的战役持续了约半个月之久,最后高桥军全员英勇牺牲。
岛津氏赢是赢了,但也受到很大的损伤,需要许多时间才能重振旗鼓,所以最后还是无法统一九州。
我最初得知这场战役时,高桥绍运那种热血沸腾的生存之道感动了我。
「是战国时代的一场战役喔。」
远藤老师只用一句话来说明。非常简洁,太简洁了。
「书中的故事与那场战役的情况几乎相同。我非常清楚,作者很明显地将该战役当成了故事原型。我觉得作者也可以将该战役与其他战役结合起来进行改编,但作者并没有那样做。因此我才会觉得,作者虽然喜欢历史,但并非重度的历史迷,而是有广泛涉猎浅薄知识的人吧。」
由于老师没有继续说下去,因此我才会觉得,带有暗示之意的「因此我才会」应该是老师的口头禅吧。先不管这个,令人惊讶的是,老师的各项分析都很准确。
正如老师刚才所说,我认为「与其由战役知识浅薄的我来编写拙劣的剧情,倒不如……」,并直接将该战役的过程当成故事原型。我也曾将该故事的旨趣告诉责编。
佐竹同学说:
「原来如此!不过呢,关于作者本人的事情,我真的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啦。」
听到这句话后,我忽然全身没力,手上的纸都好像要掉下去似的。
「既然那样,你就别管我啊!」
我很想那样大喊,尽情地大喊。
佐竹同学把作者摆一边,继续说:
「老实说,只要作品有趣,作者怎样都无所谓,老师你不这么认为吗?作者搞不好是个非常恶劣的人喔。」
我也这么认为。
在此房间内,被称为「老师」的人有两个,其中一人回答:
「嗯,也许是吧。不管个性再怎么恶劣,思想再怎么顽固扭曲,只要是个厉害的厨师,就能做出美味料理。也有人说过『如果想要体会作品的乐趣,关于作者的事情,完全不要知道会比较好』。再加上,这位作者有点——啊,不……算了。」
远藤老师最后罕见地支吾其词。
虽然我很在意他想说什么,但佐竹同学却不是如此。
「就是说啊!实际见到面后,也许会觉得作者是个令人讨厌到生理上无法接受的人喔!」
「既然那样,你就别管我啊!」
我很想那样大喊,尽情地大喊。
不过,在无法大喊的我的视线内,原本在对摺文件的似鸟却停下手来,看起来好像在微微颤抖。幸运的是,由于我看不到她的脸,所以我不用看她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