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终章Ⅱ「夏日的某一天」(2 / 2)
我听著罗伊从无线电传出的声音,同时再次被恐怖的头痛与目眩所袭击。
「请振作一点!你是指挥官吧!」
进入房间并发出怒吼的是医生。软弱的男人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一名战士了。
「为了慎重起见,把弹头移到中庭北侧吧。外面没有敌人。直升机一到就立刻让它把我们接走吧!」
但是,这样的话目前还在南侧作战的伙伴,也就是罗伊他们怎么办呢?
「相信他们吧。」
两个人要搬运隐藏在通路深处的弹头实在是太重了。
紧接著……
「罗伊,战死!重复一遍,罗伊,战死!」
RocK传入耳里的报告,让手中的弹头变得更沉重了。
至今为止从未想过存在这样的言词。
「被攻进来了!以火箭反击!」
「哈珊呢?」
医生这么问……
「我没说吗?和RPG的弹头一起被轰飞了!但是这边还撑得住!快一点!直升机马上要来了!」
那就是RocK最后的声音了。
死了、死了。大家都死了。
部下死了。罗伊死了。
然后,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这么想。
有生以来首次有这样的想法。
说不定──
我也会死吗?
不,我不会死的。
就像至今为止一样,我不会死。
还有五十秒直升机就来了。
我不会死。
和医生一起拿著核子弹头来到没有敌人的北侧……
「啊!」
这就是医生最后的发言,说完后他就死了。
我立刻用M4A1射击,然后射击了我手中武器的──
正是刚才死亡的那个小女孩。
等等,不对。
那个小女孩刚才已经死在城堡里了。
是长得很像,穿著同样服装与装备的某个人。或者是她的姊妹。
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报仇,那个小女孩散发出强烈的杀气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令人作呕的生物。
对方的身体以惊人速度飞奔过来踢中我,然后以小刀对著我插下。
当她以小刀刺中我拔出来的手枪枪口时,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我竟然开口对那个家伙提问。
我问她为什么要战斗。
「因为很有趣啊!」
小女孩笑著这么回答。
啊,这家伙就是我。
无法从战斗的兴奋当中抽身而出,在和平的地方只会感到窒息的我。
拔出小刀,回转身体砍向我的小女孩,在我眼里看起来是只恐怖的怪物。
脖子被砍的我,用手按住喷出的热血……
「这样不对……我不想继续下去……」
我开口这么说。对著我自己这么说。
这样不对。这不是我希望的结局。我不想要这种生活方式。
「没错!」
站在眼前的小女孩这么回答。
下一个瞬间,那个家伙就用小刀朝我的眼睛插下。
纤细的刀刃变粗,最后视界染上一片漆黑。
***
「嗨,杰克。你还好吧?」
白色天花板前面有一张黑色的脸庞。罗伊就在那里轻挥著失去手指的手。
我正在医院里。无论怎么看,这里都是祖国的医院,我正待在乾净、舒适的空气当中。
穿著心仪棒球队T恤的罗伊,一边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问道:
「你还记得吗?」
我全部记得。记得很清楚。
「怎么样了?」
我死了。在那座城堡的战斗里失去了生命。
「OK。那你最后的下场是?」
我和粉红色的娇小少女战斗,被她用小刀杀害。
「完全正确。太优秀了。」
没有听到声音之前,都不知道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。
移动脸庞和视线,就看见医生待在病床的另一边。刚才被枪击中而死亡的脸庞就在那里。只不过穿的是白袍。一名医生正站在眼前。
我畏畏缩缩地把手伸向应该被割开的脖子,直接触碰上面的皮肤。结果什么都没有。没有绷带,当然也感觉不到疼痛。
医生缓缓把脸靠近并说:
「爱默生先生,您知道……」
眼镜反射光线,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。
「有『完全潜行型虚拟实境机器』这种东西吗?」
只在孩提时代玩过电玩的我,当然不可能知道有那种东西。就连网路我都只会使用最基本的功能。
听完医生长时间的说明,还是过了一阵子才能理解。
也就是说,那个机器能阻绝身体所有感觉,然后对脑部传送电子信号,强制让人作一个跟现实世界完全相似的梦。
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。
「在那里产生的感觉,跟现实世界没有什么两样。」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「医生,你的说明太逊了。」
「跟我说也没用,实在没办法说明得更简单了。」
「真拿你没办法。喂,杰克。我就把好消息和坏消息一起告诉你吧。」
什么意思?
「我们不在天堂。」
是作梦吗?
那场战役、伙伴们的战死以及那个小女孩都是梦吗?
是被创造、被强行置入的梦吗?
「没错。正是如此。你现在回想一下,不会觉得很奇怪吗?谜样的东欧国家、核子弹头、巧到极点的丧失记忆、不断进逼的敌人、无法接通的无线电,还有为什么不等两个小时直升机就不会来。嗯,因为越大的谎言反而越容易相信,所以才会采用那种异想天开的设定啦。」
听见罗伊这么说,我也只能同意了。
确实很多事情都很奇怪。但是在作梦时,不论如何奇怪的事情感觉都很真实。至今为止的人生里,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。
「真的很顺利吧?我创作的情节太完美了。」
医生开始老王卖瓜了起来。
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?
「在这之前,有件事情我要先问你。你可得老实回答我啊,战友。」
什么事呢,战友?
「你还想去『工作』吗?想去跟那个梦境一样的地方吗?」
全部都不是现实。
是刚才医生所说的那个「Medicu什么」的机械,强行让我作了个梦。
而委托者当然就是──
「是丽莎喔。她哭著来求我。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吧?」
罗伊告诉我,委托人正是我的妻子。
理由先是模糊地从脑袋里浮现,最后变成明确的记忆重新苏醒。
妻子表示要投保新的健康保险,所以要我去做健检,于是我便按照指示先去接受胃部的内视镜检查。
无奈的我只能躺在医院床上。结果院方说打镇静剂比较不会那么辛苦,于是我就在同意书上签了名。
那是短短半天前,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。
「当然我也答应要帮她的忙。」
这么说的罗伊是为了增加对我的说服力而被雇用。
在其他机械当中进入同一个梦中世界,然后演戏说要跟我一起战斗。
医生也为了观察我在里面的情况而进入同一个世界。同时也肩负起根据状况改写剧本的任务。
其他的伙伴们──凯恩、RocK、伏特加、哈珊全都是具一定水准的退休士兵,然后过去也都接受过让人不想再回到战场去的「治疗」。但是不像我这样大费周章,听说只是以虚拟实境再次体验战场,慢慢地弭平他们的心理创伤。
「因为知道半吊子的冲击疗法对你没有用。」
罗伊耸耸肩这么说道。
他们是从数个完全潜行型虚拟实境游戏里,选择最能真实重现现代战与枪击战的游戏来作为虚拟战场的舞台。我从未听过那个游戏的名字,也没有打算记住。
在那个地点,我面临的是「无论如何都得战死」的剧本。
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小女孩杀死,罗伊或者某个人就会变成「其实没有死」。
然后突然成为背叛者,以卑鄙且残忍的方法杀掉我。
「战友,你真的很强。所以不论在什么样的战场、『职场』,都能用头脑、勇气与强运存活下来。而且从未受过伤,失去过任何同伴。就像是持续获胜的赌徒一样。由于从来没有输过,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性命。变得无法理解自己是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。也无法预想自己『失败』的那一幕。」
我默默听著罗伊的话。从未输过的赌客,这确实是相当贴切的比喻。
这时医生开口这么问:
「那么,怎么样呢?还会想上战场吗?」
「医生,这我刚才问过了喔。」
「嗯,但是没有获得爱默生先生本人的回答。」
「喂喂,这应该不用说也知道吧?」
「不行。而且我必须听他说出口,把一切全记录下来。」
「啊~所以说我真是受不了医生这种家伙……」
No!
我只回了这么一句话。
这是那个小女孩最后对我说的单字。
我如此询问医生。
那个小女孩,也就是最后与其战斗的恐怖对手到底是什么身分。
「噢,你说那个吗?」
医生把眼镜往上推之后,就像一切全是自己的功劳般说道:
「为了当我们的敌人所创造出来的,由人工智慧所控制的最强NPC喔。」
「NPC」是什么东西?
「噢,要从这里开始说明吗……」
「爱默生先生,今天就住院一天,让我们观察身体的变化吧。别担心,我们准备了舒适的单人病房与美味的餐点──就像饭店一样。傍晚时您的夫人与小姐们也会过来。那我们过一会儿再见了。」
多话的医生离开病房后,就只剩下我和战友两个人了。
我终于能说出一直想说的话了。
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。
我今后也能骄傲地说,我是从未失去过小队伙伴的士兵了。
「是啊。我早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家伙。等我们变成老头之后,再一起喝酒聊聊这次的事情吧。」
在那个梦境里,你一直都是在演戏吗?
「是啊。那就是我的任务。」
这个臭家伙。完全被你给骗了。
罗伊轻轻挥舞缺了手指的手并说:
「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了吧?」
夏日的某一天──
我回到战场。
不对,是被带回去。
然后我就清楚地知道。
人生最重要的地点不是战场。
而是家人在等待的日常生活。
人生最重要的行为并非赌博。
而是确实地活下去。
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我,
那一天,在那个战场上阵亡了。
那一天──
我得以回归日常。
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夏天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