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·一章 「六月十九日·我被她掐住脖子2」(2 / 2)
现在我只要伸出手,稍微对门把施力,门就会打开喔。
我烦恼了两秒钟后,接著又想说,既然是神代女士的话,那应该没关系吧,所以我没有把门打开,而是追上似鸟。
我觉得,此时我要是开了门,就会白费似鸟竭尽全力的努力与决心。我明明很害怕她要对我说什么,但还是没有把门打开。
似鸟走到狭小房间的深处后,迅速将朝著窗边那张桌子摆放的椅子转过来,然后坐下。
这次,她并没有跟平常一样,将假发拢成一束,使其垂至身前。
而是一边坐下,一边将双手放在头上,然后用熟练的动作将假发用力掀开,流畅地将其取下。
一取下黑色的假发,包在网子里的真发——接近灰色的极淡褐发就出现了。
似鸟迅速将手中的假发卷起来,放在桌上的电话旁。接著她立刻用单手取下网子,让既纤细又短的真发轻飘飘地舞动。
然后,摘下眼镜,轻轻地放在桌上的假发旁,再用左手手指将右眼大大撑开,右手手指往里头伸。
虽然看起来很可怕,但我知道她想做什么。她正在取下右眼的彩色隐形眼镜。
顺利取下后,似鸟随意地将其放进口袋。
那应该是特别订制的有色隐形眼镜。
视力很好的我没有戴过,所以不熟悉那些事。不过,隐形眼镜没有好好放进装有保养液的盒子内没关系吗?
接著,我立刻了解到她已打算将其丢弃。
至于是「因为使用期限到了,今天取下后,就打算丢掉」,还是「为了表明决心,将还能使用的东西丢弃」呢,我就不知道了。
似鸟变身为史黛菈——
不,应该反过来。
是从似鸟变回史黛莅。但我还是不明白,这件事有什么含义。
是「只是因为已经到了晚上,所以就变回来了」,还是「为了逼问眼前这个人,所以展露了自己的真面目」呢?
我呆呆地站著看,史黛菈将脸转向我。
她用灰色右眼与褐色左眼盯著我看。
亲眼确实看到异色瞳后,我还是觉得既不可思议又非常美丽。
「老师也请坐。」
史黛菈生硬地说。
「啊,嗯、呃、是。」
我一边做出非常可疑的举动,一边烦恼该坐哪里才好,结果我还是只能坐在距离她很近的床上。
「嘿呦!」
为了掩饰紧张,我一边发出老气横秋的声音,一边在床边坐下。
坐下后,我才发现我距离坐在椅子上的史黛菈仅仅不到一公尺。
虽然坐在列车上时的距离更近,但她是跟我并肩而坐。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与她面对面坐著。
我又有了一项新的体验,而且感觉非常不舒服。
史黛菈一度将视线朝下。
她这个人在说话时,多半都会看著对方的眼睛。我心想,那么她是在要求我先开口吗,应该不是吧。
在史黛菈的视线前方,她将左手放在左侧大腿上,正在从上方用白皙的手抚摸著位于该处的口袋。
口袋很大,似乎可以装很多东西,但看起来却扁扁的。就算口袋内装的是智慧型手机,也会稍微鼓起来吧。
我同时听到了手和布的摩擦声,以及不怎么强烈的冷气风声。虽然我不清楚那种仪式带有什么含义,但史黛菈还是重复做了那样的动作好几次。
拜此所赐,我有了思考的时间。
经过思考后,我想出了答案。
虽然不知道史黛菈想说什么——但此时我还是先道歉吧。
像个男子汉般,爽快地好好道歉吧。
在列车上时,我心想「要是她生气的话,就道歉吧」。
这种过于消极、被动的态度是不行的。
因此,我要抢先道歉。人们不是常说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吗?
「呼。」
史黛菈一边简短地呼了一口气,一边将左手从大腿上拿开。
我看到她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,并想起了「猛兽会在猎物面前发笑」这句话。
史黛菈一边慢慢抬起头,一边迅速吸了一口气。她准备要开口了。
我可不会输喔。
我会先开口。
这是一对一的决斗,宛如西部片中的枪手决斗,先开枪的人赢。
我吸了一口气。
「对不起!」
我在某处曾看过这种说法,据说在枪手的速射对决中,有时候会出现两人同时开枪的情况。在这种情况下,只听得到一记枪声。
发生在我们身上的,正是这种情况。
我和史黛菈所说的话完全一样,开口时机也完全相同。
我们彻底地同步了。
由于我一边说一边迅速低下头,所以我不知道史黛菈露出了什么表情。
在慢慢抬起头的途中,我看到史黛菈也正同样地把头抬起。
也就是说,我们俩同时道歉,又同时低下头。
要是两人的距离更加靠近的话,我也许会让史黛菈吃到一记头锤。真是好险。
我们同时抬起头来,然后眼神再次交会。
「啊?」 「咦?」
我和史黛菈说出的下一句话并不相同。不过,在意思上是一样的。
我们表情呆愣地互相凝视对方。
我想立刻说些什么——但还是打消念头。
「为什么!」
幸好我没有那样说,要是说了的话,又会再次和史黛莅同时开口。
「请你先说。」「请你先说。」
接著,我们又同步了,双方肯定都觉得非常尴尬。
好好听完史黛菈的话后,我说:
「也没有为什么……因为我想要道歉,所以就道歉了……」
「为什么?」
「啊,因为我觉得你在生气。」
「为什么!」
「你看。」
史黛菈的语气很吓人,所以我不禁脱口而出。我明明想要道歉,态度却那么自以为是,话一出口就后悔了。
「不,我会生气是因为你那样说——」
史黛菈反驳到一半,就停下来了。
「老师完全没有必要道歉!」
接著,她那样大喊。
咦?是那样吗?
我完全被她的气势压倒,并那样想。
「我是来道歉的!」
她说出至今最有魄力的话。魄力似乎比因为蜜可的意思被误解而生气时还要强烈。
尽管如此,我还是完全不明白理由为何。
「咦、咦?那个……哎呀?那个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似鸟对我做了……什么吗?」
虽然我诡异地挥著双手,话说得语无伦次,脸上大概冒著冷汗吧,但我还是勉强地反问。紧接著,似鸟睁大了双眼。
右眼为灰色虹膜,左眼为褐色虹膜,虹膜周围的眼白面积增加了。
她微启的朱唇颤抖著。
我一派轻松地觉得,如果她刚才处于火冒三丈的状态,那现在似乎就是因生气过头而变身的状态吧。
「…………」
史黛菈不发一语地从椅子上起身。
她直接将脸和身体靠向我。
「咦?」
然后用力推倒我的肩膀。
「啊?」
我的头和背部撞在床垫上,当然不会痛。
就这样,我从坐著的状态变成仰躺在床上。我的姿势有点歪,而且膝盖以下的部分在床铺外。
看到饭店房间天花板的下一秒——
我的视线被黑影覆盖,脖子被掐住。
当脖子感受到冰冷双手的触感时,我也同时听到史黛菈在我脸部正上方说:
「为什么!为什么!为什么!——我!可是对你!做出这种事喔!」
她没有继续对脖子施力。
与其说是掐住,倒不如说她只是「触摸」罢了。
如果「做出这种事」指的是,在列车上掐住我的脖子,那她现在并没有那样做。
这样只是「摸脖子」,完全没有掐住。她明明可以掐得更用力。
即使如此,她那双抚摸著我脖子的冰冷双手,似乎从我的颈动脉夺走了多余温度,让我觉得非常舒服。
「我!曾经想要!杀死你!」
横躺在床上,而且脖子感觉很舒服,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的我,听著史黛菈那样大喊。
「我擅自偷看原稿耶!我很气蜜可会死,就打算杀掉做出那种事的人耶!」
大概是因为眼睛已经适应逆光了吧,我开始看得到史黛菈的脸,发现她那双大眼睛泛著泪水。
我清楚记得这张表情,我在车上也见过。
与车上那次不同的是,史黛菈没有戴著眼镜与隐形眼镜,表情也不带有敌意。
「我曾经想要杀你喔!尽管如此!为什么你却不恨我呢?为什么不讨厌我呢?为什么立刻就原谅我呢?为什么愿意袒护我呢?」
我一边听她说出内心想法,一边觉得,虽然对她本身有点过意不去,但我希望隔壁房间的人没有听到这些叫声。
要是对方听见了,会怎么想呢?
我衷心希望此饭店的墙壁很厚。
假如建材比想像中来得差,就用「我们在练习演戏喔,哈哈哈」——这种说法来蒙混过去吧。
尽管如此,史黛菈(或者是似鸟)居然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而烦恼吗……她大概是从那时就烦恼到现在。
我想,我实在很对不起她。
我还是觉得,刚才有先道歉真是太好了。
「请告诉我!拜托你!为什么——」
「那个。」
我用慢条斯理的语气制止了史黛菈的叫声。
「那个,不用那样大喊也没关系。没事的,冷静点好吗?」
我试著努力这样说,这样的语气算温柔吗?
「好、好的……」
史黛菈简短回答。
看到她的眼睛后,我发现她几乎就要哭出来,但她还是勉强忍住,如雨般的泪水没有滴在我身上。
我觉得她的手逐渐离开我的脖子。
我伸出自己的双手,从左右两侧连同似鸟的双手一起夹住我的脖子。
「咦!」
听到轻微的惊叫后,我知道我吓到她了,于是我说:
「啊,抱歉。不过,我希望你能暂时再抚摸我的脖子一下。似鸟的手很冰凉,感觉真的真的很舒服喔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真的既冰凉又舒服。我觉得只要这样做,就能忘掉许多事情。如果你愿意暂时保持这样,我会很高兴的。」
我不想令她感到害怕,于是不由自主地恳求她。
也希望她不会因此更加害怕,但事到如今已经太晚。
尽管如此,我还是很伤脑筋。
她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。
我回答得出来吗?
如果我不说出所有事情,史黛菈能够理解吗?
话虽如此,至于我是否只要演一出戏,藉由胡扯一通来蒙混过去就行了吗——
我觉得那样做也不对。
我该怎么办呢?
我只要这样被掐死的话,她就能逃走吧,但事情大概不会那么顺利吧。
该怎么办好呢。